年紀最小90後,他們在北大教AI

2020-11-03 21:41:59

年紀最小90後,他們在北大教AI

作者 | 黃善清

編輯 | 陳彩嫺

董豪與北大的結緣,可以追溯到 2018 年的夏天。

當時正忙着在北京寫博士論文的董豪,受到在北大訪問的朋友邀請,前往北大遊玩順帶一聚。原本只是一場朋友間的日常聚會,卻在陰差陽錯下通過朋友瞭解到北大信息科學技術學院-前沿計算研究中心正在招人,且歡迎像他這種即將畢業的博士生。

當時正在英國帝國理工學院跟隨郭毅可院士讀博的董豪,將在隔年秋季畢業,腦海正好也在思考就業的事情,於是他毫不猶豫遞交了申請,且很快收到了中心的面試邀請。

前沿計算研究中心看中了董豪過往在開源方面的活躍背景——由董豪開源的深度學習開發庫 TensorLayer 曾獲得 ACM Multimedia 2017 頒發的最佳開源軟件獎,以及在生成模型方面的研究成果;董豪也對前沿計算研究中心「培養新一代的計算機領域人才」的定位(圖靈班)很是感興趣。一拍即合下,董豪在 2019 年 9 月正式加入北大信息科學技術學院-前沿計算研究中心,成爲其中一名新體制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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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董豪一樣選擇「主動出擊」的還有施柏鑫。

施柏鑫是北大校友,他曾在 2007 年至 2010 年間師從北大信息科學技術學院智能科學系的許超教授,完成碩士學位,後又前往日本東京大學留學。

2015 年 ,正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從事博士後研究的施柏鑫,無意間發現到北大信息科學技術學院計算機係數字媒體研究所的一份招聘廣告,廣告明確提出有意招聘計算攝像學方向的老師——這與施柏鑫從事的專業研究不謀而合。

結合相機研究的計算攝像學在計算機視覺領域屬於小衆研究,因此數字媒體研究所的招聘廣告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不久他便投遞簡歷,與數字媒體研究所的老師取得了聯繫。

由於當時在新加坡的工作尚未結束,施柏鑫入職北大之前先到與北大建立有聯合研究所的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繼續下一階段的博士後研究;後來在日本國立產業技術綜合研究所-人工智能研究中心當研究員的期間,也和北大和南洋理工大學一起聯合培養學生。

在這期間,施柏鑫在學術上頗有建樹,不但成功奪得 2015 年國際計算攝像會議(ICCP)的Best Paper Runner-Up獎,還在 2016 年發佈了 DiLiGenT 光度立體數據集——是目前業界唯一一套光度立體實拍 benchmark 數據集,之後幾乎所有從事光度立體方向的研究人員,都使用過這份數據集。

經過一系列緊密的合作關係後,施柏鑫在 2017 年 11 月份正式入職北大數字媒體研究所,成爲一名新體制研究員,同時獲評 「北京大學博雅青年學者」——這是北大爲進一步加大對優秀學術人才的支持和激勵而建立的「博雅人才體系」中的一種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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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董豪、施柏鑫主動投遞簡歷不同的是,許辰人是被「爬蟲」主動找上門來的。

2010 年,北大信息科學技術學院新成立高能效計算與應用中心,其目標是研發與高能效(兼顧高性能和低能耗)計算相關的新型和關鍵技術及其應用。2013 年底,爲了更高效地找到當時中心所需要的物聯網與無線網絡領域的年輕老師,中心寫了一個爬蟲軟件,對全世界相關領域的年輕博士進行蒐羅,最終篩選出那些曾以第一作者身份在頂會發表至少 3 篇論文的人選。

就這樣,活躍於 ACM SenSys、ACM UbiComp 等頂會的許辰人便收到這封來自高能效計算與應用中心的邀請郵件。

當時剛從美國羅格斯大學畢業的許辰人正忙着尋找美國的工作機會,而這封郵件讓他第一次開始動了回國的念頭。

回國面試的過程非常順利,因爲負責面試許辰人的都是中心相關領域的資深兼職教授,對於候選人在這個領域的學術做得如何都知根究底。就在此時,許辰人提出了暫緩入職的要求:他希望先到卡耐基梅隆大學計算機系先做一年博士後,拓寬研究方向和視野並積累更多學術界人脈後再入職北大。

沒想到這項要求被高能效計算與應用中心的老師們欣然應允了。

在完成一年卡耐基梅隆大學的博士後研究後,許辰人在 2015 年 8 月正式入職北大高能效計算與應用中心,順利成爲其中一名新體制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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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在主動或被動接觸的情況下,這批青年才俊在燕園開啓了自己全新階段的學術生涯。

1 北大式Tenure Track

「不清楚。」

當被問及北大對自己的考覈標準時,三位老師的回答都驚人的一致。

三位受訪者當中,最早「投奔」北大的許辰人,坦言這是北大「新體制」給予青年教師的支持。

北大所謂「新體制」,追隨的是國外大學推行已久的 tenure track,6 年聘任期內,只要教師本身實力過硬,便不會遭到學校的無故解聘。因此,教師可以自由開展自身感興趣的科研工作,一旦在這期間做出高水平的研究成果,通過同行評審後,便有機會獲得終身教職。

北大是在 2005 年前後開始推行 「新體制」,算是國內最早踐行 tenure track 的高校之一。綜合受訪者的回答,我們將北大「新體制」特點總結如下:

  • 沒有明確的考覈指標,只要求每年上滿 96 學時/ 6 個學分/兩門課;

  • 入職後直接授予博導資格;

  • 在教學/科研方向上不受限制;

  • 薪酬條件可以抵消很大程度的經濟壓力。

剛入職滿一年的董豪坦言,當時被北大教職吸引的原因之一,便是「北大的制度跟國外較相近,且自由度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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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董豪拍攝的北大靜園五院一角。這裏也是前沿計算研究中心的所在地,他認爲在喧鬧城市中能有一個傳統中式院子供自己工作,這種機會非常難得。

「科學研究是在探索未知,很難給出確定的規劃,比如指定今年一定要發表多少篇論文。新體制的存在,讓人相信到北大來當老師能有空間去追求更爲挑戰的研究課題。」入職北大近三年時間的施柏鑫也很是認可這套制度。

入職北大已滿五年時間的許辰人認爲「新體制」能讓一名年輕教師敢於「坐冷板凳」。

「對我們這些年輕老師來說,具備這些條件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安心做自己感興趣的研究,而未必要因爲論文數量指標去跟風追熱點。對高校而言,這種學術產出的價值和意義也是最大的。」

2 對北大學子的第一印象

北大向來重視本科教育,除了需要帶領研究生做出更好的研究成果之外,青年老師還需要在教學上通過這批在全國數一數二的本科生源的驗收。

「北大學生的思想比較活躍,對老師的教學質量要求也高。」許辰人對於北大學子有深刻的認知。

剛到北大上課時,施柏鑫曾經擔心過自己安排的課程或任務會不會對本科生來說過於有難度,當時有一名經驗豐富的北大老師提點他,北大的學生經得起挑戰,身爲老師不必限制自己對於學生能力的想象力。

施柏鑫後來在北大獨立開設《計算攝像學:成像模型理論與深度學習實踐》並參與《算法分析與設計(研討型小班)》兩門課程的教學,在《計算攝像學:成像模型理論與深度學習實踐》這門課中,其中一項作業的要求是按照 CVPR 頂會格式(8頁雙欄)寫一份融入自己思想的英文論文綜述。

「選我這門課的同學大部分是本科大二、大三的同學,不管你之前有沒有用tex寫過英文報告,都是統一這麼要求的。」施柏鑫坦言如果不是在北大,2 學分的選選修課配這樣的工作量,恐怕會「勸退」大部分選課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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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施柏鑫以《計算攝像學:成像模型理論與深度學習實踐》一課參加北京大學青年教師教學基本功比賽,獲得理工組一等獎。

剛開始施柏鑫還考慮過「手下留情」,他想過要是出現沒法進行英文寫作的同學,可以允許他們通過中文輸出4頁的報告內容,然後他再給8頁英文寫作的同學額外加分。結果兩年多的實踐表明,多數同學都獲得了額外加分,他後來也就取消了加分選項,將英文8頁報告作爲統一要求。

「如果用更高的標準去要求,相信他們也能完成。」施柏鑫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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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某匿名學生對《計算攝像學:成像模型理論與深度學習實踐》一課的評價,源自「課程測評分享@PKU」。

同樣不「慣着」北大學生的還有許辰人,他默認北大生源既然經過高考選拔,必然具備較高的自學能力,因此他按照做科研的學習強度去要求自己的學生。

許辰人在北大主講《計算機網絡(實驗班)》——所謂「實驗班」,即是鼓勵任課老師在教學上做出變革的實驗性課程,其中沒有考試等硬性規定是其標誌。

許辰人結合慕課的方式,讓學生在課前提前將課本上的知識掌握好,課上他不會照本宣科,而是着重從歷史脈絡和前沿動態的角度幫學生建立學科的宏觀認知。「我希望能從高屋建瓴的角度去給學生補充課本上沒有的知識,這種方式能夠讓他們對課程產生更大的興趣。」許辰人解釋道。

此外,許辰人也鼓勵學生通過讀論文、編程實踐去掌握知識,而已完成的項目實踐,許辰人要求他們通過嚴謹的科研寫作去表達自己的思考。

「我會要求他們寫一些具備 critical thinking 的報告或海報,包括喜歡或不喜歡什麼。」

許辰人甚至鼓勵他們課後直接給原作者發郵件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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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某匿名學生對《計算機網絡(實驗班)》一課的評價,源自「課程測評分享@PKU」。

董豪面向北大「圖靈班」開設《生成模型》與《計算概論》兩門偏應用性質的課程,大部分時間裏,他會鼓勵學生通過手動編程去實踐項目。

由於「圖靈班」鼓勵學生跟隨指定導師從事科研工作,董豪今年帶着班裏的幾名本科生接連發表了兩篇論文,都與生成模型相關。

在教學過程中,他還遇到不少對開源感興趣的同學,基於共同興趣,大家一起合作開發了TensorLayer 新版本,這些學生後來在 TensorLayer 開源社區中扮演着核心角色。

許辰人今年帶着之前上過他課的本科生在 SIGCOMM上發表了一篇論文,該會爲全球計算機網絡頂級會議,屬於公認難度最高的系統會議之一。據悉,該論文是1970年以來第十一篇以中國大陸高校爲第一單位的入選論文,同時也是首篇以中國大陸本科生爲第一作者的入選論文。

「我目前教學與科研時間的比例大概是 20% 對 80%,這讓我想到很有意思的二八定律,即是其中 20% 的投入是最關鍵的,對應到我的現實情況,即是隻要把教學工作做好,就會有助於我吸引到最適合和我一起工作的學生,進而反哺我的科研工作。」許辰人笑言道。

3 北大教師也有經濟煩惱

選擇學術這條路,意味着經濟上的妥協。換言之,這批青年教師的成就,拿到工業界其實可以換取更好的待遇。

「如果選擇到工業界,家裏人的生活條件會比現在好上許多。」許辰人坦言道。

施柏鑫分享了一件讓他記憶尤深的事情:讀博期間還是單身的他獲得了東京大學的全額獎學金,由於獎金豐厚,當時他的「收入」甚至比在國內當大廠軟件工程師的收入要高,一個人的生活質量很有保障;但一切從他組建家庭後開始後變得緊張起來——施柏鑫16年在東京工作時候的生活成本基本沒變,但北京的生活成本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16年那會,如果大家知道北京當時房價以一個多麼瘋狂的程度在上漲時,就會明白要拿學術這條路的工資去面對很多現實問題的話,壓力是很大的,所以能夠走到今天真的離不開家人的支持。」施柏鑫笑言道。

這批青年教師不是沒有收到過硅谷級別的工業界 offer,但他們很清楚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們還是更享受可以自由自在探索科研「無人區」的暢快感。

「很多時候在工業界的一個 team 裏,要做什麼哪些研究你自己是沒有任何選擇的,而且還有可能因爲一個不可控的因素,一夜之間整個項目或者整個 team 直接被取消。」許辰人過去在業界的一些經歷,讓他更早洞悉在業界做科研的侷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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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許辰人與學生在趕寒假論文Deadline之前的實驗室聚餐。

更重要的是,他們清楚自己要些什麼。

「讀博期間我有一位同實驗室的同學,他的樂趣是寫程序解決現實問題和幫別人找bug,而我則更享受看看新發表的論文,去思考可能出現什麼樣的一些科研新思路。」施柏鑫坦言興趣導向是讓他堅定學術這條道路的原因之一。

4 進高校不等於沒有野心

曾經跟許辰人一起做研究的兩名學生,有一名去了斯坦福讀博,有一名獲得了 MIT 的PhD offer,這都讓他感到自豪。

「獲得 MIT offer 的那位最終因爲研究興趣的原因最終選擇了華盛頓大學,我不爲他覺得遺憾,反而爲自己能夠培養出這麼一位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學生而感到開心。」

施柏鑫準備等自己的研究組規模穩定後,要進一步在計算攝像學領域開發一些更實際的成品,比如相機原型系統或者成像芯片,他希望通過落地新型的成像設備,給手機或相機用戶全新的攝像體驗、給視覺計算系統更豐富的輸入信息。

董豪近期帶領一批本科生與博士生繼續深耕生成模型方面的工作,並開拓了強化學習機器人相關領域的工作,這些成果會在不久的將來會陸續與大家見面。此外,在本科生的協同開發下,董豪的 TensorLayer 悄悄更新了 2.0 版本,並在此基礎上支持了大量應用,比如全套的強化學習算法,而深圳鵬城實驗室的大力支持,也讓這個開源社區有了更多可能性。

一場由下至上的變革,正在燕園醞釀着。